腦洞故事｜有收藏癖的小偷

魔法學(xué)堂

文： 閆曉雨

1

嬉游不信佛,，更不信耶穌。

他形容自己是一個缺乏信仰的人,，僅剩的憐憫和渴望,，都奉獻給了“填飽肚子”這件正常人經(jīng)常忽略掉的小事,。出生在1994年,，算是如今社會中庸之輩們口中標(biāo)準(zhǔn)的90后,，但嬉游的成長經(jīng)歷里沒有動畫片,、游戲機和時不時就推出新款明星代言的肯德基漢堡。電子產(chǎn)品他倒是有很多,，管他什么型號什么品牌的手機，都能在嬉游的床底下翻騰出來,，像個隱藏起來的西部世界。

如你所見,，這是嬉游的職業(yè)所需——他不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里擁擠出的發(fā)燒友，而是個小偷,，夾帶著收藏癖和流浪宏圖的小偷。

小偷是個廣泛的類別,，奇門八卦,，各有所長,。上天窗,、下平臺,、掏底兜、插馬后,，有的小偷專偷錢包，實打?qū)嵞媚笤谑掷锏拟n票讓他們覺得分外踏實,。有的小偷只偷十六七歲的少女,，即便被發(fā)現(xiàn),，也篤定對方不敢有進一步作為。有的小偷是“公車透視眼”,，兩三站的功夫就能準(zhǔn)確分辨出哪個人的哪個口袋里懷揣著重要物件，那些時不時回頭反復(fù)查看自己包上拉鏈的人,，其實已經(jīng)間接告訴了小偷：嘿,，往這里瞅,。

如果有小偷去向一對大街上的情侶行竊,，那么,，十有八九是個新手。

笨得可以,。哪里會有人去招惹那些熱戀中的男女呢,，都是些恨不得在對方展現(xiàn)出十八般武藝的熱血小伙子,，逮到機會,，就算是裝裝樣子也非要追上兩條街不可,。嬉游最鄙視這種傻同行,，用流行一點的話來說這就是典型的“沒逼格”,。

嬉游最喜歡偷的是手機,。當(dāng)一個人同時擁有小偷和收藏家兩種身份的時候,，就注定他的人生……失去了財運,。嬉游有嚴重的手機收藏癖,，他把偷來的那些手機都藏到出租屋的床底下，為了給它們防潮,，還專門買了樟腦丸和安置箱,，在下面鋪墊上一層軟軟的毛巾,。其他小偷不管偷什么物件都會迅速兌成現(xiàn)金,，繼而投入下一番革命事業(yè),，但嬉游舍不得啊,，辛辛苦苦偷來,，仔仔細細擦拭，認認真真保存,，如何能拿出去換幾張骯臟的鈔票？嬉游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場等價交換,。

總是要等到挨不過去的關(guān)頭,，嬉游才會從他的“床底博物館”里掏出一兩個手機拿出去糊口,。那個心疼，大概就是人們傳說中嫁女兒的感受吧,。

啤酒瓶總是嘲笑他書生氣,。

大多數(shù)人不理解嬉游收藏手機，實質(zhì)上他收藏的是那些不同人手機里各自懷揣著的短信,。他喜歡從那些短信里尋摸,、構(gòu)思,、參與到關(guān)于手機主人與發(fā)短信之人的過去,。時間久了,，嬉游對于文字的敏銳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。說“天涼要加衣,，沒錢要開口”的一定是阿嬤,，往來答復(fù)簡單粗暴的多半是不善表達的父親,，小情侶們喜歡隨時隨地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,，連天氣這么俗氣的話題，都能聊出新花樣,。

那個日日準(zhǔn)時在凌晨發(fā)送晚安的無名氏,，不知道暗戀了手機主人幾個年頭。

嬉游每天夜里躺在出租屋里,，翻閱著這些信息,，都能達到一種精神高潮,。也不覺得自己窮了,。一個偷來無數(shù)段人生的人，怎么會窮呢,。

2

嬉游今年23歲，“工齡”卻已經(jīng)長達十年,。

不得不承認,，他的社會閱歷和職場經(jīng)驗若是拿到企業(yè)中來說,，大概至少也能混個中層,�,？善�偏小偷這個行當(dāng)更不透明化,，比起個人能力,，決定他們發(fā)展路線更多的是手中資源,，誰認識的人多,，誰就是老大,，誰就有號召力,。

個中**復(fù)雜得很,。按空間分，可以分為車站派,、校園派,、飯店派、商場派等等,。除此之外,，小偷和如今做互聯(lián)網(wǎng)運營的朋友們沒啥分別，都要與時俱進追熱點,，音樂節(jié)啦演唱會呀,，人和信息，是他們學(xué)習(xí)剖析的日常,。按時間分,，白日穿梭市井的要工作滿8小時，回去上繳成品,，匯報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,。晚上值班的小偷像夜行俠,，相對自由點,，沒人頂梢,，可撈的油水也比較多,。

帶嬉游入行的老大叫“啤酒瓶”，顧名思義,，這個人的上位史是靠拿啤酒瓶砸腦袋上來的,。砸的不是別人的腦袋,，是自己的腦袋,。

和其他小偷團隊爭搶“火車站”這塊兒熱門地盤的時候,，啤酒瓶為了讓自家兄弟們少受點傷,，一人挺身而出,，當(dāng)著對方老大的面兒撂狠話：“今兒我們說好了,，是誰的就是誰的,！”說完,，便是“砰”的一下子,，額頭見了紅,，蜿蜒而下，沒有電視劇里演的那么恐怖,，反倒有些喜感,。對方并沒有流露出被嚇到的表情，或許只是覺得不值當(dāng),，嘆息過后,，便散了。

事后啤酒瓶告訴嬉游,，行走江湖,，不到萬不得已，能不動手就不動手,。小偷是靠手藝吃飯的,，身子矜貴，沒了這股子機靈勁，這日子還怎么過下去,。

嬉游還是很佩服自己這位老大的,。

一定程度上，他覺得自己和啤酒瓶是同類人,，分得清輕重,，做事情講究技巧,，而非蠻力,。好比這次搶地盤，別人都覺得啤酒瓶這家伙是“二敢子”不要命了,，只有嬉游知道,，他是提前在啤酒瓶底座下裝了袋小小透明的血漿，從肉鋪買來的,，在塑料袋一角拿針扎好了小孔,，稍微使點力，遭到擠壓就會緩緩流淌而出,。

這樣一來,，又搶了地盤，又樹了威信,，還落得個和兄弟們肝膽相照的好名聲,，會有更多小偷投靠到他麾下�,？芍^一舉四得,。如此的足智多謀，恰恰是嬉游想要修煉的境界,。

想要成為老大,，技術(shù)只是途徑，如何收服人心才是重中之重,。

3

嬉游跟著啤酒瓶干了三年,，相依為命，終于失望,。

事情的起源要從他進少管所說起,。

西安的雷子（警察）表面溫和，教訓(xùn)起來人卻流露出那股地道的油潑辣子面味兒,，嗆得慌,。據(jù)嬉游自己回憶，那次是在大雁塔下被人舉報的,，所有人陶醉于號稱“亞洲最大音樂噴泉”的水柱與節(jié)奏的起起落落之間,，他縮在人潮中央，第三排，或者第四排,，假裝害怕水滴濺落到身上向后一仰,，順手勾走前面一位女士屁股兜里的手機。本來按照劇情發(fā)展,，嬉游只需要在到手之后迅速移動位置便可以擺脫嫌疑,，卻好巧不巧，這些小動作都被后面的大爺給瞧到了,。

大爺眼疾手快就喊出聲來,，還試圖上前鉗制住他，16歲的嬉游畢竟還是經(jīng)歷少,，不夠沉得住氣,，被逼急了，抽出袖口的手機往大爺?shù)念^上砸,。

嬉游很快意識到,，自己完蛋了。小偷最忌諱的就是動手,，發(fā)現(xiàn)就溜,，溜不了就求饒，求饒不過就編故事,，把凄慘的身世和死了八百遍的父母搬出來做擋箭牌,。總歸是些錢財上的糾葛,，大多數(shù)人要回屬于自己的物品后,，并不會真的難為他們。

當(dāng)時啤酒瓶就在距離他不到五米的另一排隊伍里偷東西,，聞聲趕來,，碰上嬉游求救的眼神。見到此情此景,，嬉游已經(jīng)是板上釘釘要被逮了,，事情鬧得這么大，小聰明救不了場,，還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,。

這件事的后果是，嬉游在少管所里待了三個月,，吃盡了苦頭,。

出來之后，嬉游想過要不要去找找那個挨打的大爺,，過了一會兒,，又覺得自己很可笑，既不會道歉，也無力償還醫(yī)藥費,，豈不是給人家徒增煩惱,。

回到出租屋之后發(fā)現(xiàn)，床底下整整三箱子的手機都沒有了,。他大概猜到了些什么,，他被收監(jiān)后，啤酒瓶自然不會錯過賺錢的好機會,，這些手機是他早就覬覦已久的,，趁此機會，一鼓作氣,，從獲取財富的角度來看,，似乎也沒什么不對,。但這件事卻讓嬉游對啤酒瓶徹底失望,，一個老大，沒有了義氣,，還能稱之為老大么,。

離開西安之前，嬉游做了一件事,。

他絞盡腦汁找到了啤酒瓶的新根據(jù)地,，并成功偷走了對方的手機。也算是個告別儀式吧,，從哪來開始,，就從哪來結(jié)束，不必記恨不必介懷,，赤條條的人世何時不是推翻重來,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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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
從陜北出發(fā)，一路南下,，繞開所有省市的熱門城市,，專挑二三線城鎮(zhèn)去偷。用嬉游自己的話來說這叫“信息時代下必不可少的用戶心理調(diào)研”,。大城市里的公共正義感太強,，人們更嚴肅，黑白分明,，不容易放過犯了錯的人,。小城市就不同了，大家都是混混沌沌過日子,，習(xí)慣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思維模式,，只要嘴皮子溜點，很容易得到愛和寬宥。

嬉游離開西安后,，沒有再偷手機,。

畢竟時代在變，人與人之間都不會再去發(fā)短信了,，偷來的手機里,，短信都是差不多的發(fā)件人，差不多的內(nèi)容,，不是10086就是10010,。冷冰冰的字眼令嬉游覺得陌生。

他一個人帶著啤酒瓶的那部手機,，去了很多地方,，心情好的時候會扔給路邊乞丐幾枚硬幣,，心情不好就從地鐵上夾著公文包男士的兜里摸點錢,。錢也不是很好摸了，全國人民習(xí)慣了使用手機支付,，出門現(xiàn)在都不帶錢�,？粗�人來人往相似而麻木的臉龐，嬉游覺得人生無聊透頂了,，有天夜里，實在難熬,，他爬到醫(yī)院的頂樓試圖召喚神明，在手機里輸入遺言,，跳了下去。

慶幸的是,，他沒死,。不幸的也是，他沒死,。

大夫再次把他帶到重癥監(jiān)護室里對他說：“潘久,，看清楚事實，你是潘久,。你的那位朋友已經(jīng)去世很久了,，你再這么自責(zé)下去,，他都不會再醒過來了�,！�

潘久，是啤酒瓶的本名,。他認識嬉游的時候，嬉游13歲,，他17歲,，兩個人如同對鏡映照,，共同漂泊在命運的浮木上,。如果當(dāng)初在大雁塔下,，他沒有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丟下嬉游一個人，或許嬉游就不會心灰意冷,，在少管所里自殺。嬉游一直說自己是個沒有信仰的人,，不信佛，不信耶穌,，可是他信老大,。他是多么殷切祈望成為一個有情有義的老大,。

嬉游去后,，潘久把他床底下收藏的三箱子手機拿去變賣。

警察接到舉報從而對他實行了抓捕,，抓捕之后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潘久的精神狀態(tài)已然不正常了,。他的記憶里自動抹去朋友的自殺、自我的身份,，完全把自己當(dāng)成從少管所出來的嬉游來活,，在精神病院的樓梯階上標(biāo)注不同的城市,，把醫(yī)生當(dāng)成地鐵上被偷的陌生男子，沉浸在另外一個時空里虛構(gòu)出的人生,。

屬于嬉游的人生,。

5

既然可以收藏一件物品,，為什么不能收藏一個人呢,？

如果我們把一個人收藏在心里，那么,，他就不會死。

醫(yī)生們說潘久瘋了,，可潘久清楚，自己沒有瘋,。肉身的移動,，無法造成靈魂真正的破損,。純正的感情可以舒緩死亡，是我們現(xiàn)有的理解限制了我們對宇宙的感官,，好比那些被嬉游偷來的手機,，在原先的主人眼里消失不見了，可卻好端端活在嬉游的床下,。

即便有一天,，那些手機輾轉(zhuǎn)山水去了別處，遭到拆解零件的危險,，可那些經(jīng)過手機暫時儲存的信息仍然有著跳躍的脈搏,，以情緒，以感受這些方式活在你我未知的領(lǐng)域,。

所謂的自然法則是存在,，但不完全是我們理解的自然法則。

時間是連續(xù)的嗎,？靈魂會真正消散嗎,？在少管所里自殺的嬉游和住在精神病院里的潘久，究竟誰活著,，誰死了,？誰又能保證我們活著的世界是真實的？

好了,，不說了，今晚我要偷走值班大夫的手機,，逃離這里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