竺可楨：別為了文憑來讀大學

藍調(diào)的月光

竺可楨先生是著名氣象學家,，也是一代教育家,。他擔任浙江大學校長十三年,，建樹卓著。今天向各位微友推薦的這篇文章,，是1936年9月竺先生在浙江大學開學典禮上的演講,。

諸位同學，學校開課已一周，今天訓育處召集這個會,，能如家人似的在一起談話,，覺得非常愉快。

大學生,，是人生最快活的時期,，沒有直接的經(jīng)濟負擔，沒有謀生的問題,。諸位在中學中,，同學大都是同縣或同省，可是,，來大學后,，有從全國各方面來的同學，可以知道全國的情形,，時間長了,，各人都認識,。這樣,，各人家庭的狀況，故鄉(xiāng)的風物,，都能互相知道,，這亦是一種教育。大學比之中學,，在經(jīng)費和設備方面,，都來的充實，教師的經(jīng)驗和學識,，也遠勝于中學,，這供給諸位切磋學問的極好機會。同時,，國家花在諸位身上的錢,，每年有一千五百元，而且,，全中國大學生僅四萬人,，諸位都是這一萬分之一的青年，這種機會,，萬萬不能錯過,。

諸位到這里來，應該明了這里的校風,。一校有一校的精神,，英文稱為College Spirit。至于浙大的精神，可以把“誠”,、“勤”兩字來表示,。浙大的前身是求是書院和高等學堂，一脈相傳,，都可以誠勤兩字代表它的學風,，學生不浮夸，做事很勤懇,，在社會上的聲譽亦很好,。有的學校校舍很好，可是畢業(yè)生做事,，初出去就希望有物質(zhì)的享受,，待遇低一點便不愿做，房屋陋不愿住,。浙大的畢業(yè)生便無此習慣,，校外的人，碰見了,，總是稱贊浙大的風氣樸實,。這種風氣，希望諸位把它保持,。

諸位在校,，有兩個問題應該自己問問，第一,，到浙大來做什么?第二,，將來畢業(yè)后要做什么樣的人?我想諸位中間，一定沒有人說為文憑而到浙大來的,，或者有的為到這里來是為了求一種技術(shù),，以做謀生的工具。但是,，謀生之道很多,，不一定到大學來，就是講技術(shù),，亦不一定在大學,。美國大文豪羅威爾氏說：“大學的目的，不在使學生得到面包,，而在使所得到的面包味道更好,。”教育不僅使學生謀得求生之道,，單學一種技術(shù),，尚非教育最重要的目的,。

這里我可以講一個故事。中國古時有一個人求神仙心切,，遍走名山大川,。呂純陽發(fā)慈悲，知道他誠心,，想送給他一點金錢寶貝,，向他說道，我的指頭能指石為金,，或任何物件,，你要什么我便給你什么�,？墒悄莻�人并不要金錢寶貝,，而要他那只指頭。這故事西洋也有的,，英文所謂Wishing Ring,，便是這個意思，要想什么就可得什么,。世界上萬事萬物統(tǒng)有他存在的理由,，朱子所謂格物致知就是即事而窮其理。要能即事而窮其理,，最要緊的是一個清醒的頭腦,。

清醒的頭腦，是事業(yè)成功的基礎,。兩三年以后諸位出去，在社會上做一番事業(yè),，無論工農(nóng)商學,，都須有清醒的頭腦。專精一門技術(shù)的人,，頭腦未必清楚,。反之，頭腦清楚,，做學問辦事業(yè)統(tǒng)行,，我們國家到這步田地，完全靠頭腦清醒的人才有救,。凡是辦一樁事或是研究一個問題,，大致可分為以下三個步驟：

第一，以科學的方法來分析,，使復雜的變成簡單;

第二,，以公正的態(tài)度來計劃;

第三，以果斷的決心來執(zhí)行。

這三點,，科學的方法,，公正的態(tài)度，果斷的決心,，統(tǒng)應該在小學時代養(yǎng)成和學習的,。中國歷年來工商業(yè)的不振，科學的不進步,，都是由于主持者沒有清醒的頭腦,。瘟疫流行，水旱災荒,，連年疊見,，仍舊還要靠拜懺求神扶乩種種迷信方法。興辦事業(yè),，毫無計劃,，都是吃了頭腦不清楚的虧。風水扶乩算命求神等之為迷信,，不但為近世科學家所詬病,，即我國古代明理之君子亦早深悉而痛絕之。但到如今,，大學畢業(yè)生和東西洋留學生中,，受了環(huán)境的同化，而同流合污的很不少,。大的企業(yè)如久大公司,、永利公司和商務印書館的成功，要算例外了,。

來政府對社會所辦的棉紗廠,、面粉廠、硫酸廠,、酒精廠和糖廠等,，大多數(shù)是失敗的。失敗的原因或是由于調(diào)查的時候不用科學方法,。譬如辦糖廠,，應在事先調(diào)查在該廠附近地域產(chǎn)多少甘蔗，出產(chǎn)的糖銷至何處,，成本的多少,，贏利的厚薄，與夫國外傾銷競爭的狀況,。若事先不調(diào)查清楚,，后來必至蝕本倒閉,。這類事在中國司空見慣，如漢口的造紙廠,，梧州的硫酸廠,，真不勝枚舉。還有失敗的原因是用人行政重情而不重理,，這就是沒有公正的態(tài)度,。用人不完全以人才為標準，而喜歡濫用親戚,。每個機關,、公司應該多聘專家，計劃決定以后,，外界無論如何攻擊,，都得照著計劃做去，這樣才能成功,。

盲從的習慣,，我們應該竭力避免，我們不能因為口號叫得響一點,，或是主義新一點,，就一唱百和的盲從起來。我們大家要靜心平氣的來觀察口號的目的,，主義的背景,，憑我們的裁判，捫良心來決定我們的主張,。若是對的,，我們應竭力奉行。若是不對的我們應盡力排除,。依違兩可,，明哲保身的態(tài)度，和盲從是一樣要避免的,。我們要做有主張有作為的人，這樣就非有清醒之頭腦不可,。

現(xiàn)在,，要問第二個問題，便是,，離開大學以后,，將來做什么樣的人?我們的人生觀應如何?有人認為中國的人生觀很受孔孟的影響，實際影響最大的還是老子,�,？酌现鲝堃娏x勇為,，老子主張明哲保身;孔孟主張正是非，老子主張明禍福,。孟子說：“天之將降大任于斯人也,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勞其筋骨”,，諸葛亮“鞠躬盡瘁,，死而后已”，這才不是享福哲學,。老子說：“禍莫大于不知足”,，又曰“禍兮福所倚，福兮禍所伏”,。

中國一般人的最后目的還是享福,。我們羨慕人家說某人福氣好，娶媳婦進門,，即祝之曰“多福多壽多男子”,。就是生子的最大目的，也就是想年老的時候可以享福,。中國普通人意想中的天堂,，是可以不勞而獲的一個世界，茶來開口,，飯來伸手,，這樣享福哲學影響于民生問題很大。

人以享福為人生最大目的,，中國民族必遭滅亡,，歷史上羅馬之亡可為殷鑒。現(xiàn)在的世界是競爭的世界,，如果一個民族還是一味以享受為目的,，不肯以服務為目的，必歸失敗,。我們應該以享福為可恥,，只有老弱殘廢才能享福，而以自食其力為光榮,。英國國王在幼年時,，必在軍艦充當小兵，惟其如此方能知兵士的疾苦,。全世界最富的人是煤油大王洛克菲勒(Rockefeller),，他的兒子做事從小伙計做起，所以他們的事業(yè)能子孫相傳不替,。

多年前,，中日同時派學生留學歐美,，中國的學生，一看見各類機械,，便問從何處購買?何處最便宜?而日本的學生,，只問如何制造?中國人只知道買，以享受為目的,，而日本人則重做,，以服務為目的;中國從前學工學農(nóng)的人，統(tǒng)是只叫工人農(nóng)夫去推動機器,，耕耘田畝,，而自己卻在一邊袖手旁觀，這樣講究農(nóng)工業(yè)是不會進步的,。中國古代輕視勞力,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完全改變，樣樣應該自己動手,，這種人生觀的改造,，是極重要的。

以上所說的兩點：

第一,，諸位求學,，應不僅在科目本身，而且要訓練如何能正確地訓練自己的思想;

第二,，我們?nèi)松�的目的是在能服��,，而不在享受�?/font>